![]() 1873年,一位留著長長胳腮黑鬍子的外國人與一群羅漢腳,在烈日下揮汗翻越了三貂嶺,終於來到了這個群山中的小盆地-頂雙溪,進入溪邊的市集,一時人聲鼎沸,街道兩旁羅列各種攤位與店家,從吃的、喝的、日常生活用品、農具等一應俱全。黑鬍子背著寢具,找到街旁的一間「販仔間」投宿,放下寢具及行李,黑鬍子走到溪邊的一家食堂,坐在長凳上休息,溪邊的碼頭有幾位凱達格蘭族人的漁夫,一艘漢人的舟楫剛剛從雙溪出海口的龍門社載運貨品靠岸。碼頭邊的土地公廟前圍坐著一群農民,對面,一位搖搖擺擺的員外從鴉片館走出來搭上轎子離去。 頂雙溪即今日的台北縣雙溪鄉,這位黑鬍子就是加拿大藉傳教士馬偕博士,他曾經從淡水前往宜蘭傳教數十次,他走的路線是淡水、艋舺(萬華)、雞籠(基隆)、三貂嶺、頂雙溪(今雙溪)、草嶺、頭城。馬偕總是自備寢具,投宿於當地的簡陋客棧(販仔間),但當時的客棧衛生不佳,他深為跳蚤所苦,後來決定在雙溪買一塊地,蓋間草房當作中途休息站,漸漸擴展成教堂及行醫處所,當今的雙溪教會就是由此發展而來。 馬偕走的路線就是今日所稱的淡蘭古道(當時稱為淡蘭道),1807年清朝嘉慶年間由臺灣知府楊延理所闢,是清代連接淡水廳(清領時期的北台灣)與噶瑪蘭廳的要道,這條古道是目前臺灣已知最早開闢的山區官道,路線自萬華,經基隆、瑞芳、越過三貂嶺,經雙溪、草嶺而進入宜蘭。後來又陸續發展出暖暖支線、及文山線。無論是官道主線、或暖暖支線,雙溪都是中途主要的驛站,商旅熙來攘往,極盛時期,除了市集、客棧、飯館、碼頭以外,甚至還有鴉片館呢。 雙溪老年人口比例高達22%(全國平均是10%,2008年統計數字),天下雜誌319鄉特刊稱之為「康健之鄉」,因為牡丹、平林兩條溪流在此匯合,故稱為「雙溪」。也許因為離主要的開發城市都有一段距離,群山阻隔,遺世獨立,工業發展的腳步始終沒有邁入雙溪鄉,兩大溪流沿岸上因為沒有工廠污染,水質清澈,擁有全台最潔淨的河川。雙溪是著名的詩鄉,昔日的雙溪吟詠風氣鼎盛,「貂山吟社」已經有八十多年歷史了,每年九月是雙溪的詩人節。 隨著宜蘭線鐵路的開通,雙溪小鎮從絢爛的淡蘭古道驛站慢慢歸於平淡,小鎮沈寂了幾十年又慢慢的甦醒,一群一群從平溪騎台二丙省道準備到福隆的車友進到雙溪休息,另一群從瑞芳、九份走102縣道翻越不厭亭的勇腳也匯聚到火車站前的冰店,剛好一列區間車到站,陸續出站的旅客中,交雜著一隊輕鬆騎的車友,今日的雙溪再度成為單車族的重要驛站。 雙溪有一股無名的魅力,讓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時代在此交會。經過雙溪好幾次,一開始只是中途的休息站,與當地的長者聊天後漸漸知道一些發展足跡,後來心血來潮,做了一下功課,被他的魅力所深深吸引,決定寫一篇遊記來與車友分享,希望你下次經過雙溪時,可以輕踩踏板,好好的體驗一下這座民俗專家林衡道先生所讚譽的「山中的威尼斯」。 先將鏡頭拉到1781年,連元喬自福建省長泰縣率眾渡海來臺,當時隨身帶著文天祥公之神像一尊,翻山越嶺到達雙溪,見此地山明水秀,尚未開墾,乃搭屋定居開疆墾殖。遷台的先民心靈空寂,常到連宅膜拜文天祥公,後經眾議,再塑宋末葉之陸秀夫、張世傑二公神像,合稱三忠公,從此成為雙溪的信仰中心。今日的三忠廟坐落長安街上,雖然已經沒有古廟的典雅,但仍是認識雙溪的最佳起點。 順著長安街再往裡走,你一定會被一家建築典雅的中藥舖子 - 林益和堂所吸引,林益和堂是雙溪最悠久的中藥舖子,就在馬偕到達雙溪的隔年,1874年,由林燦廷中醫師所創立。林益和堂洋樓是中西合璧的巴洛克式建築,運用紅磚與白色磁磚形成紅白相間的立面,一樓是閩南式的亭仔腳,二樓突出的窗台是視覺的焦點,造型簡單卻又如此優美,窗台下方還有三面貼磁牆飾。 老式的閩南店鋪,打烊時整面窗戶可用木板關閉,窗戶有擱板,功用如今日的展示台,用一根棍子就可以撐起。 注意看這白色磁磚,這是很稀少的九十度角磁磚。 林益和堂不只建築物吸引人,內部更是一座寶山。這是千年檜木雕成的火盆,冬天可以燒木材取暖,還可以溫熱茶水。 湖南省常德產的佛面竹及龜甲竹 石磨 中型搗藥工具 大型搗藥工具 百年老藥櫃 老藥罐 目前執業的林顯揚醫師是第四代傳人,感謝林醫師及夫人熱情的接待我們、並詳細的解說 林醫師臨櫃搗藥 看,數十年搗藥留下的歲月痕跡 林夫人示範各種大小的古早磅秤 來到雙溪,一定要認識這位義務解說員,李月桂大姊。李大姊自費租了這一間舊房(取名「玩味古屋」)當作當地解說員的培訓及聯誼中心,玩味古屋就在林益和堂旁,長安街與泰昌街口,李大姊就是一本雙溪的活字典,經由李大姊的解說,對雙溪一定會有更深層的認識。 李大姊指著泰昌街說,淡蘭古道就是由此經過,整條泰昌街是當時最熱鬧的市集。 為了遮陽避雨,市集繁榮時期還在街道上蓋了天棚,現在從街旁的壁面還可看到天棚的痕跡。(從屋齡及建材觀察,我認為這繁榮時期指的應該是雙溪因為煤礦而繁榮的1960-1970年代) 為了體驗以下這條近兩百年的古徑,我從太平路上的泰昌街口慢慢的往長安街的方向走一趟 一百多年前的馬偕應該也是走在這條街上,現在已經無法找到當時的任何遺跡了,但仔細品味,泰昌街還是有濃濃的1960年代味道。 長安街街尾,玩味古屋開始的這段連棟沙岩古石牆,為雙溪的繁華留下最美麗的見證。 石牆上還留著舊時支撐電線與絕緣的礙子 石牆對面還擺放著舊時藍染所用的大型工具,這個大元寶狀的石塊稱為「砑石」,是碾布的工具,用來讓布匹平整光滑的,操作時人踩在石塊上面。《木棉譜》記載:「下置磨光石版為承,取五色布卷布軸上,上壓大石如凹字行者,重可千斤,一人足踏其兩端,往來旋轉運之,則布質緊薄而有光。」 再回到泰昌街,往街尾走去是一片廣場,李大姊站的地方,以前是一家鴉片館 這裡有一座位居二樓的土地公廟,原來廟是在地上的,因為一場颱風淹水把廟沖毀了,重建時就搬到二樓去。這是我看過的第二座在樓上的土地公廟,上一座是金山老街上的保安宮。土地公廟旁邊的福匯亭是觀賞牡丹溪、平林溪交會處最好的地點。 左邊是牡丹溪,右邊是平林溪,平林溪正在進行整治工程,溪水混濁。 廣場旁這棟古厝與庭園已經沒有再利用了,大自然開始收回失土,在福匯亭下泡杯茶,靜靜的欣賞光影與浮雲在這歷史的坡坎上作畫,遊客罕至,但這裡卻是雙溪最美的角落! 美景總是相連的,石屋旁就是雙溪最豪華的古厝 - 周家古厝。 周家古厝原來的主人被鄉民尊稱為「周總理」,在日治時期與日方關係良好,在雙溪是「喊水會結凍」的人物。但光復後,已將這華屋賣給林家了。 周家古厝緊鄰平林溪,想要正面觀賞周家古厝,必須到平林溪對岸。周家古厝屋頂還真像一頂明朝官帽,屋子的裝飾與格局又有閩日混合的味道。 既然鏡頭已經帶到日治時期,我們就來看看那個時代在雙溪留下的另外兩個印記:頂雙溪御遺跡所、貂山吟社。 1895年甲午戰爭,清廷戰敗,將台灣割讓給日本。5月29日,日軍在澳底登陸。為了攻打基隆,日軍統帥北白川宮能久親王6月1日自澳底出發,下午一時到達雙溪,當夜借宿在鐵匠何連慶家,這裡後來被闢為頂雙溪御遺跡所(參考: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御事蹟) 利用內政部的臺灣地區地名查詢系統可以查詢到進一步的資料: 當今遺址看不到任何遺跡,光復後改建之民房經營戲院,六十年代後人口外移,戲院停業,改建為外銷成衣工廠,後亦停業。對照現地及日治時代的照片,只有屋後的那片小山林還相似。 訪談鄉內的耆老,在太平路泰昌街口開雜貨店的阿伯參加過「故北白川宮殿下御遺跡所」的祭典,快八十歲的他身體仍然很硬朗,談起那段經驗他還是很激動「那是強迫參加的,而且他們很侮辱人,祭典後發放麻糬,就故意丟灑在地上,我都不願去撿!」 這是白川祭典留下的照片,來源:臺灣地區地名查詢系統 1917年,日本據台二十多年,地方賢達為保存中華文化,發起創立雙溪吟會,推展詩教。後改組為「貂山吟社」,時常舉行吟會,推動雙溪吟詠風氣。 我們在玩味古屋剛好巧遇八十多歲的喬陽老師,喬陽老師是李大姊的詩詞老師,也是貂山吟社的成員。
玩味古屋中掛的都是喬陽老師竹枝詞。
喬陽老師很熱情,還為我們一一解說詩詞中的典故
鏡頭拉回現代,在中華路靠近新基北街的轉角,一座低矮的紅磚厝,窗台上掛滿鐮刀、菜刀,擱板上放著數支鋤頭,這是雙溪現存的一家打鐵店,打鐵店是提供農業生產器具的重要管道,這家老店剛好見證了雙溪農業的興衰。 離開雙溪鬧區前,可以帶一點糕餅當作備用乾糧或拌手禮。太平路泰昌街口的連財源餅店已經成為雙溪人的共同記憶,連財源的喜餅是雙溪人嫁娶不可缺少的,野薑花餅與礦工餅是遊客的最愛。野薑花餅是年輕師傅返鄉打拼的創意,餅餡除了野薑花,還有南瓜、漫越莓及綠豆沙,酸甜、綿密的口感,滑潤入喉,口齒留香,真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可食藝術品。 礦業發達時,雙溪有許多礦工,下工後喜歡來一盤雙溪的土豬肉(黑毛豬)及花生配上冰涼的啤酒。礦工餅將這三樣都入餡,讓現代人可以體驗當時的口感與情境。 雙溪的環形單車路徑在西側,建議先繞到南邊雙溪國小旁的雙溪教會看看,再過共和大橋右轉,往西北進入環形路徑。 雙溪教會是馬偕博士親自興建的,於1887年5月20日完工,1954年重築,現場還立有重築紀念碑。目前的建築是近年才重修的。 西側的環形路徑主要是由梅竹蹊路與雙柑公路(台2丙)所構成,梅竹蹊路是舊路,路幅較小,車輛稀少,如果是單程往平溪,建議走梅竹蹊路,到雙泰產業道路,再右轉回雙柑公路。 後記 2010/06/04 十月五日,與他們兩位一起踏上往宜蘭地方的旅途。五日這一天,我們在距離基隆三日里多的瑞芳過夜。瑞芳是山谷裡的巿街,位於聞名的三貂嶺下,而三貂嶺正是聞名的土匪巢窟。有人警告我們日暮以後不可以繼續行走,所以在此過夜。我記得去年一月,土匪大舉入侵台北的時候,瑞芳這個巿街是最初被襲擊的地方,全巿街在兵火中毀滅,如今居民看來都只能在臨時搭蓋的草屋過日子,共有六十戶。但是,耆老說二十年前這裡只有二、三戶農家而已,自從附近的九份山發現了金礦,而且貫穿巿街的瑞芳河也有砂金可採,才發展成一個巿街。原來的三貂嶺舊道,只是一條長約三日里的山路,古來有「難關」之稱。舊道並不經過瑞芳,而是從我們前天去過的暖暖街向東伸長,經過楓仔林而登上三貂嶺。這一條舊道,原是一個名叫白蘭的移殖漢人最早開鑿的。當時的人對於白蘭獨自開鑿這一個天險,供人通行的大工程,大為驚訝,傳聞這個驚人的工事,並下是白蘭個人的力量所完成,而是白蘭借助神力加以完成的,這是舊文獻所記載的事。另外有一條通往宜蘭後山的道路,是從基隆沿海岸到深澳,再從深澳登越三貂嶺的舊道,因為路途遙遠,行走的人很少。十月六日清晨準備妥當後出發,沿著三貂嶺舊道越過難關,當天不巧下起雨來,前行困苦。但是,目前我們的軍隊已開新路通到山腰,所以登越已經是容易多了。這一段三日里的山路,自始至終穿越一層一層的山嶺,可以說是詩人作詩的好材料。我們安全地通過三貂嶺的難關後,下到山谷中的一個巿街,叫頂雙溪。...頂雙溪的巿街,是介於三貂嶺與草嶺兩大峻嶺之間的平地,原來住有一百四十多戶人家,但是去年正月土匪作亂時,被攻占為一根據地,毀於兵火,如今只剩下九十多戶,大約五百人而已。九十多年前,有漳州人來這裡墾殖,出產物以茶葉為大宗,但是白米則要仰賴自基隆、台北等地供應。十月七日我們要從這裡出發的時候,剛好是守備兵換防的時間,找不到腳伕,不得已多停留一天。我利用這一大,前往南方二日里處,是我們仍記憶猶新的我軍登陸點,也就是三貂角附近的三貂社(Santyao),對平埔蕃進行實地調查。...十月八日從頂雙溪出發。昨夜聽說離開這裡幾日里處的村落,有三十多個土匪出現,人心惶惶,在嚴密的警戒聲中,我們借宿於漢人的破屋裡。我們經由下雙溪,而來到遠望坑。史上記載三貂與遠望坑之間,有防蕃的隘寮,行旅都由隘勇護送。由此我們開始攀越草嶺... 有官方力量為後盾的伊能嘉矩,在當時的東北角旅行尚且如此艱辛,更讓人佩服比他早23年就在此旅行的民間人士馬偕了。拜現代道路之賜,今日勇腳的車友,只消數小時,就可從萬華經瑞芳、九份、踩踏到雙溪了。今昔對照,令人不勝感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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